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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醒于廊间晨风
序
当那棵梧桐树再一次出现在视野里时,陈朝瑶终于没忍住在这十一月下旬的冷风里哭出了声。
此时已是接近凌晨时刻,天上只零星挂着几颗星,她独身一人,在这陌生的城市里,手机早已被折腾得没了电。而她踩着高跟鞋,拖着小皮箱,绕了两个多小时的圈,还是没能走出这条长街。
很破烂的一条长街,从街头到街尾都是千疮百孔的水泥路,临着街边挨挤着灰蒙蒙的老旧建筑,一楼却都敞着门,里面挂着红红绿绿的彩灯,模糊的光影下是涂着鲜艳红唇,隐在缭绕烟雾下的一张张白脸。
多数时,她们面照着面窃窃私语,有时会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动作僵硬神情呆滞,盯得她心口一阵阵发凉。
往来的人不少,但多是穿着油腻长衫挺着肚皮的中年男人,在窄小的门缝间进出,每当这时,那些白脸上才算有了些表情,像蛇一样缠上去,发出很难听的尖笑,脸上的白粉簌簌地掉。
整条街像是积着烂泥的臭水沟,藏满了腐烂的鱼尸,散发着阵阵恶臭。她在这样的街上实在醒目,有时候那些中年男人很猥琐的目光会落在她身上,上下来回扫视,让她胃里翻涌着恶心的情绪。下一瞬那些目光就注意到她手里紧捏着的匕首,便惊慌失措地逃离。
她冷着脸挺直腰在风里挣扎了许久,心头的无助却涨潮似的漫上来,最终盖过了理智,让她踢掉了鞋,蹲在风口处,压着嗓子低声呜咽。
“嘿。”黑暗里突兀地响起一个有些哑的男声。
她心头重重一跳,哭声梗在了喉间,被汗湿的手心捏了一路的匕首亮出了银白的刃,直直指着前方。
那棵梧桐树下有团黑影在动,伴随着低低的咳嗽声,有半张脸侧过来,朦胧灯光下是很生动的轮廓。
“你哭什么呢?”那团黑影沉着声音,懒腔懒调地问。
是个人。
陈朝瑶收了匕首,长舒了一口气,鼓噪的心跳渐渐找回了节奏。
刚才一瞬间绷得太紧,骤然放松下来只觉得又酸又麻,从脚踝处窜上来丝丝缕缕的钝痛,让她两条腿都发了麻。
在这条一看就不正经的街上对陌生面孔的搭话或许最好的回应方式是沉默。
但大概是此刻四周有些静,他的声音在很冷的风里有了几分暖融融的味道,让她紧了一夜的心神松懈下来。
“我脚疼。”她很不讲究形象地蹲下身揉着腿,朝着那片黑暗控诉:“本来我是要去另一个地方的,那司机耳背听错字,把我送到这破地方就跑了,我绕着这里转了一晚上,都没转出去。现在十二点了,手机一点电也没有,连个住的地方都找不到,倒霉死了。”
她吸了吸鼻子,一贯清亮的嗓音还带着一丝哭腔。
谁知那个黑影听了她的惨淡经历竟弓着肩闷头笑起来。
“你说没有住的地方?”他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脸再次倾过来几寸,笼在了光里。
很英俊的一张脸,眉眼的颜色很深,嘴角微勾起,眼里像含着几缕星光,亮极了。
眼前的美色太过于惊艳,陈朝瑶阴了一晚的心情终于有了些许雀跃。
可他接着开口,语气戏谑,“这条街上不都是睡觉的地方,你看中哪间直接进去就是了。”
陈朝瑶怔愣了半晌,羞恼地红了脸,“你拿我寻开心呢?”
他耸了耸肩,很无所谓的姿态,“来这条街的人都是来找觉睡的,不过相比那些臭烘烘的男人,你这样的漂亮姑娘她们更要乐意些。你花点钱,就算不和她们睡觉,买个床位也比你在这乱窜的好。”
他捻起一片叶子在指间转,懒懒散散的模样,可提的建议却像模像样的。
陈朝瑶皱眉想了想,脑海里过映般闪过一张张脸,涂着白粉,僵硬地扯着红唇。背景是昏黄的灯光和污浊的墙面,还有她之前听到的那些若有似无的喘息和尖叫,像尖利的针,刺得人耳朵生疼。她胸口闷着的那股恶心感再也压不住,一阵阵往上涌。
她捂着嘴,干呕两声。
“哎,” 他抬抬下巴,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你要是不愿意和她们睡,跟我睡也行。”
陈朝瑶动作顿了一下,僵硬地抬了头:“你什么意思?”
他上身往前倾了倾,打了个响指,“一个床位二百五,其它服务另算钱。”
陈朝瑶张了张嘴,半晌没找到自己的声音。那股恶心感散了去,但有些更复杂的情绪涌上来。
他的视线很不客气地落在她身上,上下扫了几眼,眼里含的那缕光更亮了,“嗯,一炮算你600好了,虽然比这边市场价要贵些,但技术肯定保证,包你爽,不爽全额退款,床位费也不收你的。想口的话也可以,但是收费要贵一点,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停!”陈朝瑶扯长嗓子喊一声,脑子嗡嗡地响。
她站起身,捡起扔在一旁的高跟鞋穿上,面色涨得通红。
“你看我像二百五吗?!”她冲着前方吼了一声,拖起箱子便走。
高跟鞋磕在地面上有些凌乱地响。
他侧靠在椅子上,冲着她的背影喊:“真不考虑下?”
陈朝瑶没理,加快了脚步。
三十分钟后,她看着在风中摇曳的梧桐树,眼前都发了黑。
朦朦胧胧的视线里,有个黑影伸长了胳膊冲她挥了挥。
“嘿。”
陈朝瑶在原地呆立了半晌,木着脸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仰着头,脸上的光被她遮去了一半,藏在暗里的眉眼是纯粹的黑,袒露在光里的半张脸露出个笑,酒窝里像有光影荡漾。
陈朝瑶从包里掏出皮夹,抽了三张递给他,“不用找了,带路。”
“多谢惠顾。”他笑眯眯地接过去,又殷勤地要给她提箱子,被她让了过去。
“好吧。”他无所谓地歪歪头,往前走去。
陈朝瑶在后面跟着他,他长得高,背挺得很直,肩背宽阔,但并不厚实,有种少年特有的清瘦感。
心中的狐疑感越拉越大,她皱了眉,问:“你成年了吗?”
眼前的人脚步一顿,转过来半张脸,视线从眼尾瞥过来,很轻很淡地扫她一眼。
在有些暗的光里,他弯了眉眼,“姐姐,请多指教。”
一
陈朝瑶在那一刻心中恍惚生出了一股荒谬感。
在这一个有些奇幻的寒冷秋夜里,她莫名其妙就召了个妓,男妓,未成年,价钱廉价得甚至连她身上一只耳环的零头都抹不去。
视野的边角是老旧居民楼的残破墙根,沿着剥了壳的墙根堆积着散乱的杂物,像是随处都可见烟头和用过的避孕套,赤裸裸地晾在各个角落。
难堪到有些可笑。
这是她之前光鲜亮丽生活中从未见识过的另一面。
藏在暗里,被人唾弃为下贱的一面。
她就像是误闯入这片臭水沟的陌生来客,轻易地就被躲在淤泥里唯一的一尾漂亮鲤鱼哄骗了去。
现在甚至想跟着他往泥里钻。
她心里有了些后怕,怕自己陷入这片淤泥里,也会沾染得满身腥臭。
她踌躇着停在原地,意识到自己仓促下的的决定有些不太理智,脑海里各种思绪乱成一团麻。
这处街口瞬间静下来,只有风声低低地响。
“怎么了?”他等了她片刻,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提不动了吗,姐姐?”
陈朝瑶抬头看过去。
周围稀稀落落亮着几盏路灯,灯光晦暗不明,但好像所有的光都聚在了他身上,将他的笑映得很亮。他眼睛生得很好看,眼窝的轮廓有些深,眼睫投落下一片长而密的影,低头望过来的时候,眼神明亮,像是仲夏夜里最漂亮的那片星河。
她看着他的眼睛,僵硬的肩颈慢慢放松下来,心头萦绕着那点儿迷茫和无措却忽的消散了。
风在两人间绕着弯,她闻到了他身上混着淡淡烟草味的清冽气息,像雨后被润湿的泥土,又像是被阳光烫过的柔软草地。
“没事,走吧。”她深吸口气,笑了笑。
他伸手探过来,“我帮你提。”
他的手很暖,手指靠过来的时候带着很清晰的热意。
陈朝瑶像被烫了一下,有些慌乱地将箱子提到另一边。
他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错愕,像是惊异于她的惊慌失措。
她有些微红了脸,因为自己的失态,或是因为别的什么。
“我自己提就行。”她偏过头,将被风吹散的头发拢到一边。
他笑起来,嗓音低低的,像有片绒羽轻飘飘地拂过她的耳朵。
一路上她再没说过话,沉默地跟着他绕过一堆堆杂物,从敞了一半的玻璃滑门进了屋。
一间两层的小平房,滑门上贴满了海报,印着的都是露着半边胸脯或有着丰满臀部的女人,被屋内散出的灯光映成暧昧的暗红色。
一进门便有浑浊的热意扑过来,裹挟着浓厚的烟味和一股难以言说的腥味。
陈朝瑶屏住了呼吸,他带着她穿过胡乱摆着的几张椅子往里走。
屋子里有一条很窄的过道,两边是紧挨着的几间房,此时都紧闭着,可有黏腻的呻吟透过薄薄一层木门漫出来,混在劣质木床的咯吱声响里,塞满了整个窄小的过道,吵得人心跳也跟着乱。
陈朝瑶裹紧了大衣,低下头紧走几步跟上去。
他伸手在墙上随意按了一下,两人头顶上亮起橘黄色的灯光。
旁边一扇门却伴着“吱呀”一声响,打开了。一只细长的胳膊从屋内漏出的朦胧昏暗里探出来,涂着鲜红色指甲油的指间夹着一根烟,尽头燃着一星橙光,明明暗暗,袅袅烟雾散在空中。
接着是半边女人的身子,穿着松垮垮的浅色吊带,露着半边乳,很轻佻地倚在门边。
那只乳微微塌陷,乳珠是很深的褐色,像只皱皮的尖嘴小鸟,直白地袒露在陈朝瑶视线里。
她下意识皱了眉,视线往上拉 ,对上一双细长的眼,此时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倚着门的女人叼着烟,没有擦粉,因此脸色有些不均匀的蜡黄,唇上抹着劣质的口红,黏糊糊地在唇边晕开。
她的视线毫不掩饰地在陈朝瑶身上打转,看见她手上的表和脚边放着的皮箱时,眼里有种很赤裸的欲望。
“哟,哪来的一位这么标致的姑娘?”
她笑着说完,张嘴吐了一口烟,头发乱糟糟的,身上有股难言的味道直往陈朝瑶鼻子里钻,像她之前闻到的,臭水沟里腐烂的鱼尸味。
陈朝瑶喉咙动了动,很用力地将胸口涌上来的那股恶心感压下去,只是脸色不可避免地冷了下来,眼里的厌恶藏也藏不住。
她大概是察觉到了,但毫不在意,仍是笑盈盈的,近乎谄媚。
已经走上楼梯的少年又退回来,伸出胳膊揽住了陈朝瑶的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陈朝瑶鲜少与人有这么亲近的动作,更何况是一个见面不过一小时的陌生人。
但或许是浑身酸痛的肌肉让她没了力气挣扎,又或是他贴上来的胳膊很结实地给了她支撑,她便顺着这股力道往他怀里靠过去。
“姐,”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这是我的新老板。”
倚着门的女人眼睛一亮,想说些什么张嘴却变成了一声惊呼。
一只大手从后面伸过来,摸上她胸前干瘪瘪的乳狠狠揉了一把,然后她身后贴上来一个男人赤裸的上半身,一身粘稠的肥肉像要淌下来,粗壮的脖颈处涨得赤红,喘息粗砺。
“哎呀,等会儿嘛,亲爱的。”她娇笑着,反手推了推,可下一秒她往前弯了腰,长长地呻吟一声。
然后整个人都开始晃,她身后的男人兴奋得满面赤红,喘息声更急,浑身的肥肉都在快速抖动。
昏黄的灯影下是两团白肉贴在一起摇晃,丑陋的像是被剥了人皮的兽,褪去了羞耻心,毫无顾忌地在人前发泄欲望。
陈朝瑶脑海里嗡地一声响,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空气里满是浓稠的腐烂气息。
她很快偏过头,手上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衣服。
“那我上去了。”他笑一声,提起了她的箱子。
呻吟着的女人在喘息的间隙里低应了一声,尖着声音嘱咐他,“小珩,好好......招待,啊~你的老板。”
陈朝瑶脚步踉跄了一下,被他半抱着往楼上走。
老旧的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身后野兽般的喘息追过来,浓稠的黑暗里所有画面都失了真,像是下一秒脚下就会踏空,跌入万丈深渊中。
陈朝瑶有些慌乱地在黑暗中摸索着,寻到了他的手,很用力地握住了。
他没说话。
可他掌心里很暖,被她捏住的指节触感清晰,他动了动手指,安抚似的回握住了她的手。
很奇怪的,两人明明算不上熟悉,他回握的力道也不大,可陈朝瑶慌乱的心跳,就这么镇定下来。
二楼的空间一样的逼仄,他带着她进了尽头的房间,关上门,刺耳的淫靡声响被掩在了门后,然后是灯光开关被按下的声音。
暖橘色的灯光撒下来。
陈朝瑶眯起眼,靠在他怀里,呼吸间满是他身上的清甜味道,安抚着她鼓噪难安的神经。
他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她缓了一会儿,见她脸色仍有些苍白,笑着说:“吓成这样?”
陈朝瑶松了手摇摇头,看他一眼。
他的呼吸离得有些近,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我只是没想到,他们会这么的......”
她脑海里转过几个词,都是有些肮脏的,不太美好的词。
他却很快领会到她没能说出口的意思。
“不要脸?下贱?”他接上她的话,冲她眨眨眼。
陈朝瑶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下意识地想否认,可他却没给她张嘴的机会。
他手臂缠上她的腰,抱紧了往前顶了顶下腹,“我们可以比他们更不要脸,要不要试试,姐姐?”
他的手很不老实地顺着她衣服的下摆滑进去,贴在她腰窝处抚弄着。
陈朝瑶腾地红了脸,心底漫上来很复杂的情绪。
有一点被羞辱的恼怒,但更多的是心疼。
因为他老练的调情动作,也因为他能面不改色地看着人像兽一样在眼前交媾,像是习以为常。
陈朝瑶掐住了他的手腕,“别这样。”
他低头看着她,片刻后笑着抽出了手,“好吧,你不喜欢。”
“不是不喜......”她说出口才觉得不对,连忙咬了咬舌尖掐住了话头。
“我只是......你......你不应该这样。”
她觉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大半夜浑身酸痛得不像话却语无伦次地想要对着一个刚认识的男妓说教。
她甚至都不清楚他的名字。
可心里的情绪压不住,让她的语气都带上了些惋惜似的焦急,“你还这么小,选择很多的,为什么要做......做这种事?”
他表情有些怔愣,但很快又笑起来,“你说的做鸭吗?当然是生活所迫啊,姐姐。”
他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而且做鸭也没什么不好啊,稍微费点体力就能赚钱,卖力一点老板还会多给一点,挺简单的。”
陈朝瑶被他的话噎了一下,苦恼地跺跺脚,“你该自爱一点,你这样......很不好,不管是对自己的身体,还是名声或者其它什么的,都不好。”
他却笑出声来,脸颊处的梨涡若隐若现,“姐姐,我只是个卖肉的,有人肯买就谢天谢地了,哪会在乎那么多。”
“可是,”她太阳穴突突地跳,紧盯着他不放,“你不喜欢这样。”
她分明见到他开口前两秒的沉默,见到他眼底藏着的一点儿难过和逃避。
他笑意僵在嘴角,然后飞速褪淡下去。
“睡觉吧。”他与她对视几秒,很轻地眨了一下眼。
“你......”
陈朝瑶张了张嘴,但他很快转了身。
“对面是厕所,你可以去洗漱。”他脱下外套,声音再没有刚才的轻快。
陈朝瑶看着他慢腾腾地将外套搭在了一旁的椅背上,然后坐在床上弯下腰开始解鞋带,脊背弯起漂亮的弧度,像张锋利的弓。
她叹口气,踢掉了鞋,光着脚往外边走。
这上边大概是他一个人的地方,地板被打扫得干净,空气里是柔和的清甜芳香。
她在厕所里梳洗了半小时,出来时四周已静了下来,她手搭上门,视线往窗台边掠一眼,开门的动作停下来。
那里放着一个木架子,上面放满了书,还摆着几盆绿植,是很苍翠的绿色。
她踩着走廊上落下的银白月光走过去。那些书摆放得很整齐,大部分都是旧版的教材,从初中到高中的都有,因沾了年岁的痕迹被剥落了边角,书页都泛了黄。
她翻开一页,入眼满是乱七八糟的线条和没有意义的涂鸦,线条的尽端是写得歪歪扭扭的一个名字,被黑色的笔墨划了几横,旁边写上了另一个名字。
李珩。
她看着那两个字,感觉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了边角狠捏一下,坠坠的疼。
眼里一片酸涩,她用力闭了闭眼,将眼底涌上来的热意压回去。
她很轻很缓地将那本书放了回去,在朦胧的月色里呆立了一会儿。
楼下又传来刺耳的尖叫,只是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像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于是这静谧的一角没有被打扰到,安放着少年很美好的梦。
二
陈朝瑶回到房间时,李珩已经躺在了床上,背对着门留了一半床给她。
床对他来说实在有些小了,他长手长脚地躺在上面,蜷缩着身子,被子只搭了一半,左腿露出来搭在床沿边,脚腕处藏着两掐浅窝,踝骨突出的弧度很明显。
他睡得很安静,乖得像她的猫。
陈朝瑶站在门口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感觉心口发了烫。脸上有风轻轻拂过,泛起一丝痒意,她伸了手去挠,被那处滚烫的热意吓了一跳。
寂静的夜里,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头一次的,因为另一个人而热切地鼓动。
她小心关了灯,暖橘色的灯光消散在空中,银白的月色从窗口倾泻进来,攀上他的肩,落下一片长长的影。
他侧躺在床上,靠着他的影子,胸膛随着呼吸浅浅起伏。
陈朝瑶小心翼翼走过去,轻轻扯了扯他的被子。他不安地动了动,手脚缩进被子里,半张脸也埋进去。
这样就更像她的猫了。
陈朝瑶勾了唇,给他将被子盖好,轻着手脚上了床,躺在了他的影子下。她其实很困,可脑海里思绪翻飞,又让她像是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她偏过头,看着他的宽阔肩膀怔怔出神。
深夜的沉寂里偶有几声虫鸣,和渐渐涨起来的风声,顺着半掩住的窗口漏进来,将他有些卷曲的头发吹得微微颤动。
“李珩。”她呢喃出声。
“嗯?”他却听到了,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陈朝瑶盯着聚在他发梢的一个光点,试探着问:“你喊的那个姐,跟你是什么关系?”
他没动,也没说话。
当陈朝瑶以为他又睡了过去时,他才有了回应。
“你买的服务不包括陪聊。”他嘟囔着,嗓音透着将醒未醒的沙哑。
原来他是在计较这个。
她松口气,笑着爬起来,悉索着从床边的大衣里掏出皮夹,将里面的纸票全掏出来。
“我身上只有这么多了,买你的陪聊服务够不够?”
他接过去,眯瞪着眼睛对着模糊的光亮看了片刻,心满意足地笑出了梨涡,“谢谢姐姐,要我陪你聊什么?”
他眼里还湿漉漉的氤氲着水汽,眉梢眼角却全醒过来,满是笑意。
俗气得很可爱。
陈朝瑶心里怦怦乱跳,像是熟透的浆果,被他用眼神轻轻一勾就轻易剥了皮,露出内里软成泥的心。
她拿过一个枕头靠着,陷进了一片软里,那上面沾满了他的味道,干净又清爽。
她微红了脸,“你多大?”
李珩挑眉看向她,掀开了被子,曲起一条腿,“你自己来看?”
陈朝瑶懵了几秒,视线随着他的动作滑到他的腿上。
他下半身只穿着一条黑色内裤,露着两条结实的长腿,腿根处的布料被撑得很开,突起一大块很明显的轮廓。
陈朝瑶腾地红了脸,视线惊慌慌地飞掠到远处。
“别闹,”她的声线都开始抖,“我问的不是......不是这个。”
他又笑起来,嗓音沉沉地压着她耳朵。
“你怎么这么在意这个问题?” 他说,“你又没有嫖我,用不着担心被抓。而且条子也不来这块地儿,安全得很。”
陈朝瑶转过头来看他,他冲她眨眨右眼,“光天化日之下的绝密之地。”
她心底忽的酸软一片,他说得太轻松,像是在和她谈论晴天雨天,可她不过问的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年龄问题,他考虑的却是另一种很极端的可能性。
陈朝瑶完全无法将他和这种可能联系在一起。
“我没有在怕什么,” 她忍不住靠近了些,声音轻柔,“我只是单纯地想知道你的年纪。”
他神色微怔,很疑惑的样子。
无声的对视里,就连距离都像是近在咫尺,以至于两人的呼吸密密交缠在一处,浓得散不开。
陈朝瑶脸上滚过一阵热意,心跳乱得失了节奏。可她仍强撑着一瞬不瞬看着他,眼睫紧张地不停颤抖。
他转过头,视线落在虚无的黑暗里,“其实我也不知道。”
陈朝瑶被他脸上迷茫的表情扎了一下,眼圈瞬间就红了。
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我姐说捡到我的时候我牙还没长齐呢,所以我现在大概十六,十七?”
身旁的人却没了声音。
他看向陈朝瑶,表情怔愣在脸上,“你怎么......”
下一秒,他被紧紧地,很用力地抱住了。她软软的身子紧挨着他,温热的呼吸带着潮湿的热气洒在他颈窝处,然后有滚烫的液珠滚落下来,洇湿了他的领口。
“你哭......什么啊。”他开口,因为有些难以置信所以嗓音艰涩。
她埋头在他颈肩处,很努力地压着呼吸,可心疼的情绪太浓了,以至于哭声藏不住,从喉间压抑地呜咽出声,全身都在抖。
他感觉很奇怪,从来没有人像她这样,抱他抱得这样紧过。她用全身的柔软用力裹住他,仿佛要将他揉进血肉里,抽噎声断断续续的像要喘不过气来,却将手掌贴在他的背上,很轻柔地拍打着。
他其实并不如何在意,关于父母的记忆太久远而时间过得太快,他只有在偶然间想起时才会生出些许遗憾感,顷刻间便会消散得一干二净。可她此刻哭得太过伤心,让他像是被这样浓厚的情绪感染了,于是沉默下来。
夜风有些凉,她拉过他的一只手,体温顺着皮肤在指间滑动,然后扣紧了。
这样的动作若在其它时刻或许是某种隐晦的暗示,可她的拥抱没有沾染一丝情欲,只是单纯地想要安抚他。
他沉默着任她抱了一会儿,鼻尖聚着的一点酸意就这样散下去。
有种莫明的情愫在疯长,被风吹满了整个房间。窗外缺了口的月又矮了一寸,清亮的月光从窗角爬进来,将床上紧紧靠在一起的两个人笼罩在里面。
此刻没人说话,只有两颗心脏,很近地依偎在一起跳动。
陈朝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当她艰难地撑开眼皮时,太阳已经落到了西边。
眼睫半遮着住了眼,她昏昏沉沉地伸手探向另一侧,却只摸了一手温热的风。
她心脏重重一跳,霎时睁大眼,彻底清醒过来。
耳边有吉他声在响。
陈朝瑶下了床,也不管全身的肌肉都在痛苦的呻吟,便磕磕绊绊地往外走,越靠近门边,吉他特有的木质音色就越响。
她有些急切地拉开门,被木门阻隔得有些模糊的声响清晰起来。
她看向走廊尽头,入眼是撒了一地的阳光,李珩坐在光里,腿上架着一把木吉他,手指轻轻扫着弦。
阳光在他指间跳动,旋律声不紧不慢地响起,又重重落在陈朝瑶心上。
她睁大眼去看,李珩正偏头看过来,他身侧是他的书架和一叶推开的窗,窗外有风吹着树影在摇,阳光笼了他一身,又擦着他的衣角落在她脚背上。
他就在这样柔和的阳光里,对着她笑起来。
陈朝瑶脑子里轰地燃了一把火,烧得她晕头转向的,整个人像是坠在云端,手脚都发了飘。
完蛋了。
她想。
像是过了很长时间,又像是只有一瞬,他按着弦,最后一个音调消散在他指间。
“你再睡下去,今晚怕是要继续留在这了。”他笑着开口。
他的话里藏着离别的意味,陈朝瑶心跳瞬间有些急。
“不行吗?”她下意识反问。
李珩将吉他小心放在一边,说:“我当然没意见,可是我帮你把手机充了电,然后它就响了一个早上,你要是再不回去,估计晚上这里就要被拆了。”
他站起来,拿过一旁放着的手机走到她面前。
屏幕上亮起十多个未接来电。
“这个人是我朋友,我昨天其实是来找她的。”她哑着声音,跟他解释。
她慌张得很明显,李珩奇怪地看她一眼,“你该回去了。”
“可是......”她张了张嘴,又收住了声音。
飘了一晚的心在这一刻开始往下坠。
她没有理由再留在这。
这里只不过是她走错了几步路误闯进来的意外场所,她万分庆幸有这样的意外,能让她能遇见一个宝藏男孩。
可她终究不属于这里,她不可能,也不会愿意在这里待一辈子。
可是,他呢?
她盯着被风卷起边的枝叶,脑海里乱成一团麻。她很要想留下来,可理智拉扯着她,要将她拽出这摊污泥。
李珩从她身旁走过,“收拾下吧,我送你出去。”
下一瞬,陈朝瑶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你......我,我想......”她又开始语无伦次。
李珩垂眼看着她,可她将他握得很紧,却支吾着半晌没说话。
他笑了笑,“这次不收你钱的,姐姐。”
然后他将手抽了出去。
陈朝瑶心里开始空落落的找不到边,她恍惚着进了卫生间。当她提着皮箱站在楼梯口时,心跳得又快又重。
李珩在楼下等着她。
被他称作姐的女人坐在门边,很不讲究地岔开腿,露出裙下贴着肉的丝袜。
滚轮压过木板带起轻微的响。
李珩回过头看她一眼,“走吧。”
她瞬间红了眼,但是他转身便迈开腿往外走,她慌忙提着皮箱跟上去,露着半边胸脯的海报从眼前转到眼后,倚着门坐着的女人尖着嗓子跟她说了一句什么,她完全没有心思听。
外面的阳光不算猛烈,可她却觉得眼睛被光线刺得一片酸涩。
李珩走在前面,带着她转过一个个弯,他走得很随意,却避开了所有崎岖不平的地方。有时候会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便笑着点点头,礼貌又疏离。
他对这里很熟悉。
他本不该属于这里,却融进了这片淤泥里。
陈朝瑶看着他的背影,眼睫沾上了一片湿意,然后他的身影出现了一点点儿的重影,再被润湿成模糊一片。
视野的尽头,有来来往往的人群,耳边能听到鼎沸的人声。
李珩停在了街口,风将他的衣服吹得翻起褶。
“往前走,你就脱困了。”他笑着看她,清亮的眼珠被光染成很浅的色调。
陈朝瑶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忽的涌上来一股冲动,直冲上头顶,让她涨红了脸,急促地喘息。
“你跟我走吧。”
他的眼睛很疑惑地眯了眯,“什么?”
陈朝瑶往前走了一步,逼近了他,“跟我走,好不好?我宠着你,对你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皱着眉,似是不解,片刻后笑弯了眼,“我已经有姐姐了,不需要第二个。”
陈朝瑶心里不可抑制地生出些嫉妒的情绪,刺得她酸胀胀的疼。
“我带你去上学,”她急切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你想买什么书,我都可以买,跟我走好不好?”
她仰头看着他,目光里藏了点期盼,藏了点祈求。
他却很快抽出手,表情冷下来,“别说这个。”
语言太过于苍白,而他不信任她。
陈朝瑶心里泛起浓浓的挫败感,无尽的失落淹没过来,她挣扎在其中,浑身都似没了力气。
有阵风打着卷儿吹过。
“李珩。”她轻声唤他。
“嗯?”他沉沉应了一声,下一瞬瞪大了眼。
长街口的尽头,她踮起脚,手攀上了少年的脖子,往下压了压,用力地吻上去。
阳光落了一地,深色的影缠在一起,随着风在颤。
她离了几寸,红着脸,红着眼。
“我叫陈朝瑶,你跑不掉。”
三
那棵梧桐树下有人在拨弄吉他。
背景是一大片浓稠的白雾,将四周虚化成模糊的光斑。有深金色的阳光穿过浓雾落进来,将那人的背影晕染成柔和的绒边。
他是整个世界的中心。
心跳得很快,像只鸟在振翅。她抱着满腔的喜悦,迫不及待地抬了腿,像那人奔去。可每一步都像落在云里,轻飘飘的踩不到边,她心中焦急,可越挣扎却离他越远。
她绝望地喊他的名字,却没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整个世界都像失了声。
她嘶吼着奋力一挣,又跌倒在地。
前面的那人似是察觉,回头看过来。
她努力地瞪大眼,他脸上蒙了一层纱似的雾,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可她又好像记得他脸上所有的细节,他眼睫上挂着的水珠,他颊边浅浅的酒窝,还有他唇上的细小纹路。
她胸腔里飞出了一只鸟儿,扇着翅膀朝他飞去,然后她听见了他的声音:
“姐姐。”
她从云端跌落,就这么醒了过来。
陈朝瑶看着头顶的吊灯,急促地喘息着。静谧的房间里,只有她鼓噪的心跳,清晰地映在耳边。
这是她回来的第五天,自从有了那有些冲动的念头后,她心里就藏着很迫切的期待,以至于她这几天过得很煎熬。
没日没夜地想他,从醒来的第一眼到入睡前的最后一刻,入了梦也是他。
或是在树下对着她笑,眼里光影荡漾,或是靠在窗边翻着书,风将他的衣角吹得卷起边。
每一帧都美好地让她勾起嘴角。
有时也会是很缠绵的梦,她在梦里肆无忌惮地抚弄着他,看他脸上密布了红潮,额间挂满了汗,嗓音沙哑地喊她姐姐。
她在梦境里羞红了脸,又更用力地,抱紧了他。
醒来只觉得空落落的。
想要被他填满,她的人,她的心,还有她的生活。
思念疯长,像要发了狂,让她神思恍惚,在早会时听着下属报告工作却无数次地走神,在签文件的时候写下了他的名字,每一笔用力得像是刻在了心里。
她路过茶水间的时候,听见里面的小姑娘们在小声讨论着陈总最近不对劲。
确实很不对劲,因为一个人,她变得有些不像原来的她。
只有在干些其它有关于他的事的时候,她才恢复了鲜活劲。她奔东走西,忙着拉扯关系,这些事在旁人看来或许会有些奇怪,除了她没人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但好像每一个人都见过了她追逐爱情的样子。
爱情啊。
她恍然惊神,捂住怦怦乱跳的心口,从床上坐起来。
厚重的窗帘被拉开,一线晨光透进来,此时天色尚早,而她了无睡意。
今天将是个晴天。
她雀跃地想。
当飞机往下缓缓降落时,她飘了一路的心才跟着落了地,可大概是因为含了万分期待,所以她开始患得患失地紧张起来。
视野里再次出现了那棵梧桐树,她竟有了恍如隔世之感。
梦里的那只鸟扑腾着翅膀,她开始用尽全力地奔跑,风在后面追着她。
街上的人傻眼地看着她的狂乱样子,还有人在惊呼,她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眼前那片丰乳肥臀都变得异常可爱。她扶着墙喘着粗气,兴奋得全身都在颤抖。
她深吸几口气,按捺住跳得飞快的心,顺着滑开的玻璃门看过去,全身沸腾的血液却瞬间冷下来。
屋内光影明明暗暗,李珩坐在破旧的沙发长椅上,半仰着头,他膝上托着一个干柴似的女人,她不停地扭着腰,侧过来的身子垂着半边干瘪的乳房,细瘦的手指却顺着他的衣摆钻进去,蛇一样在里面滑动。
“姐姐,你真热情。”他闷笑几声,可声音里却分明没有笑意。
那把干柴却像是被点着了,更急促地扭着腰,破旧的沙发椅随着她的动作发出难堪的呻吟。
陈朝瑶脑海里嗡地一声响,像有把最尖锐的刀,狠扎进她心里,热烫的血液溅出来,红了她的眼。她死死捏着手指,攥成了拳,指甲掐进肉里,愤怒的情绪涌过来,瞬间淹没了她。
她用力锤了一下玻璃门,一声巨响炸开来,沙发的呻吟消了音。
李珩错愕地看过来,很吃惊地瞪大了眼。
陈朝瑶冲过去,用力扯住了那女人的头发,拖着她狠摔到地上。
那女人刺耳地尖叫一声,被陈朝瑶甩了一巴掌,一边脸上瞬间涨起一层赤红。
“贱人!”陈朝瑶咬着牙,太阳穴涨得突突地跳。
手掌上漫开火辣的疼,可胸腔的火却越烧越烈,烧得她眼前一阵一阵发晕。
她扑过去,攥着拳头往那女人身上砸,毫不留力。
被她压在身下的女人痛哼一声,像条鱼一样扑腾起来,喉间粗砺地吼叫出声:“你有病啊!”
陈朝瑶充耳不闻,伸手又用力甩了一巴掌。
那女人尖利地咆哮着,从嘴里不断吐出很难听的脏话,又不甘示弱地挣扎着想要反击,可她显然不是陈朝瑶的对手,被死死压制在地上。
这场厮杀变成了单方面的殴打。
陈朝瑶通红着眼,高高扬起拳头,手上肌肉绷紧了便要往下砸,下一瞬背上笼过来另一个人的体温。
“姐姐,冷静点。”李珩握住她的拳,嗓音轻低。
陈朝瑶愣了一瞬,理智回了笼。她呜咽一声,就这样轻易被卸了力道,在他怀里软了下来。
李珩搂着她起了身,又被她紧紧扣住了手腕,护在了身后。
躺在地上的女人蜷缩着身子痛苦地呻吟着,头发乱蓬蓬地披着,沾了一层灰。
她挣扎着半坐起身,从蓬乱的发间狠狠瞪向陈朝瑶,“你他妈是神经病吧。”
陈朝瑶冷着脸,嗓音里还带着火气,“不想再挨打就赶紧滚!”
那女人表情狰狞了一瞬,两颊处高高肿起,通红一片,她怨恨地瞪着陈朝瑶,视线滑向她颈间和手腕处时,眼神里又多了些其它的东西。
“赔钱!”她尖着嗓子厉声叫道:“你把我脸打毁容了,手也打断了,你等着赔吧你!”
她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半边身子赤裸地袒露着,可她丝毫不在意,叉着腰抖着手臂,“你赔我三千!五千......不,一万!就一万!”
她掏出手机,举起来扬了扬,“赔我一万,不赔我就报警了,你吃牢饭去吧你!”
李珩手指动了动,又被陈朝瑶攥住捏了捏,她反手抱住他的腰,轻柔地拍打着他的背,视线紧盯着眼前的人不放。
举着手机的女人僵着脸咬了咬牙,“怎么,你不舍得赔?我报警了啊?”
陈朝瑶不屑地嗤笑一声,“你报吧,我站在这里看着你打电话。”
“不过提醒你一句,”她垂着眼扫过去一眼,目光又酸又冷,“你这点伤连轻伤都算不上,警察来了说不定肿都消了,到时候你可是谎报警情,要被拘留的。”
眼前的女人胸膛剧烈起伏着,又惊又疑地看着她。
陈朝瑶牵起一边嘴角,“或许你是要我把你打成轻伤?断指头丢眼球的那种?”
她学着李珩的样子耸耸肩,“我可是有律师的,到时候坐牢的是谁可说不定。”
或许是被“律师”这个词或是陈朝瑶脸上的冷淡表情唬住了,披头散发的女人手指缩了回去,又不甘地吼了一句:“你敢!”
陈朝瑶冲她扬扬下巴,“快打,我等着。”
她“呸”一声,动了动胳膊似要冲上来,可触到陈朝瑶冷到冰点的视线她又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等着的,”她咽了一口唾沫,往门口退,“我回去叫我弟来,不把你打成残废我他妈是狗!”
陈朝瑶眯起眼,模糊的光影里,她的表情又冷又艳。
那女人在门口被绊了一下,然后飞奔着跑了。
李珩没忍住憋出了一声笑。
陈朝瑶回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抿抿嘴,眼里像有水光荡漾。
下一秒,他被陈朝瑶用力抱住,向后倒在了沙发上。
陈旧的沙发都被这股力道带得略挪了位。
他吃了一惊,有些慌乱地坐起身。
陈朝瑶动了动,坐在了他的膝上。
她靠得很近,两人呼吸交缠着,视线也黏在一起。
屋内在这一刻安静极了,就连风都缓滞下来,轻柔地绕着弯儿。
他们对视着,眼里只映着彼此。
陈朝瑶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眸光里有很浓的情绪,满到要溢出来。
李珩竟被她看得有些心慌。
“姐姐......”他开口,嗓音又沙又哑。
陈朝瑶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疲惫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他的港湾,于是抱了满怀的焦急和不安终于可以卸下来,只余喜悦在疯长,她停靠在此,不愿再离开。
“我要疯了。”
想你想到要疯了。
她埋下头,在他颈间深深地吸口气,他身上的味道顺着她的呼吸融进血液里,让她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开始欢欣鼓舞。
她在他颈间轻啄着,吻过他的每一寸皮肤。
她的头发轻轻扫过他的脸颊,蹭起一片痒意,柔软的唇间带着炽热的温度,烫得他有些心慌。
陈朝瑶从他颈间抬起头,定定看着他。
“我让你等着我,”她微蹙着眉,表情严肃,“你不乖。”
李珩张了张嘴,“我......”
陈朝瑶往前贴近了,轻咬了一下他的鼻尖,离开一寸又在那处轻啄了一口。
她捧起他的脸,委屈地撅了撅嘴,“你不信任我。”
李珩轻眨几下眼,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眼眶红了一圈,“你还,你还叫别人姐姐。”
李珩垂下眼,躲开了她的视线。
“你要受惩罚。”陈朝瑶恶狠狠地说,视线在他鼻尖处落下去几分,眸光里有难抑的情绪在翻涌。
“什么?”李珩怔怔开口。
陈朝瑶靠过去。
街边有小孩儿嬉闹着跑过,清脆的嗓音散在风里。阳光从海报边角的缝隙里透进来,落了一地斑驳的影。
残破的老旧沙发,上面交叠着两个人影,他们鼻息交缠,唇齿相依。
陈朝瑶分开几寸,鼻息粗重。
她笑起来,鼻尖抵上他的鼻尖,“宝宝,舌头给我。”
李珩脸上漫过一层血色,“你瞎喊些什么。”
陈朝瑶很用力地吻过去,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舌尖顺着他的齿缝滑进去,唇间沁入了一点清甜的香草味。
他大概嗓子眼里含了一颗糖,不然怎么会这么甜。
陈朝瑶晕乎乎地想,舌尖寻到他的舌尖,炽热的温度轻触一下,细密缠在一起。
于是风也静下来,只有唇齿间的亲昵顺着皮肤游走,炽烈而无声地纠缠。
他们生涩地吻着彼此,体温融化在一起,像是穿越了漫长的时光,终于找到了另一半的心跳。
四
一条舌伸过去,勾住了另一条,触碰间带着青涩的试探,接着便是密不可分的纠缠,摩擦。
交错的呼吸被点了一把火,在风里炽烈地燃烧,又直烫到她身上。鼻腔的吐息间全是他的味道,顺着沸腾的血液奔走,流向四肢百骸,渗透进血肉里,让她着了迷地剧烈喘息。
陈朝瑶勾着他的颈,攥着他的一边领子,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又放开来,沿着他温热的皮肤滑上去,钻进他墨黑的发里,轻柔地抚弄着。
他额前垂着一缕头发,眼睫轻颤着,拨撩着她的心尖,让它欢喜得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更用力地缠住了他,含着他软的唇吮吸,又在他喘息的间隙里滑进去,又深又重地舔过每一寸。
她像一只兽在吃他,简直要将他吞进肚子里。
肺叶里的空气被灼得焦干,眼前有火星在冒。
李珩推了她一把,可她像被这把火烧昏了头,往前不依不饶地追过去,叼住了他的一截舌,舌尖用力探过去,像一条蛇在吐着它软滑的信。
“唔......”他皱着眉,掐着她腰间的软肉轻拧一下。
陈朝瑶终于放过了他的舌,她微张着嘴,手指抚在他耳后,那截子艳红的信从他口腔里退出来,沾了满身湿滑的水液。
两人剧烈地喘息着,仿佛刚经历了一次几近致命的搏杀。
李珩仰躺在沙发上,通红着脸,头发微乱,眼底潮湿一片。两瓣唇像被嚼烂了皮的果,润着一层透亮的水光。
于是她又被蛊惑了,倾身过去啄着他,又贴紧了缱绻摩挲着。手却勾住了他的衣角,剥开缝隙滑进去,滚烫的手心里握住了一片紧实的肉。
李珩急喘几声,胸腹间的肌肉绷紧了,现出它深深的沟壑,紧绷绷地咬住了她的手指。
他身上特有的,浓厚的荷尔蒙层层倾覆过来,使她头昏脑涨。
陈朝瑶晕陶陶地撑着他的胸口,右手在他垒起的沟壑间滑上滑下,像揉着一团发了醒的面团,弹着她的手,她握紧了,用力地抓揉着。
有什么东西在失控,或是早已失控。她坐在他膝头上,全身的软肉跌进他怀里,理智被烈火灼烧着,从这一端滑向了另一端。
她的手黏着他的皮肤落下去,倏地一把抓住了藏在他裤裆里的那只巨鸟,它一定是膨大的,有着硬的喙或是尖利的爪,此刻正滚烫地顶在她掌心里。
李珩呻吟一声,手指撑攥着沙发皱了绒的边。
陈朝瑶握住了,又重又急地捏揉着它,视线颤抖着落在他潮湿的睫羽上,“她摸你这了吗?”
他半阖着眼,有些难耐的模样,眼尾很红,眼里雾气朦胧散着水汽,听到她的问话,慢了几拍才摇了摇头。
她鼻息乱得完全失了节奏,又倾身靠过去吻他。
“真乖,”她鼻尖轻蹭着他的侧脸,掌心里不住揉弄着,“这是我的,以后不能让别人碰。”
他沉沉笑起来,嗓音哑极了,“姐姐,你真霸道。”
陈朝瑶喘息着,抬眸看向他。
“你是我的。”她眼底涨起一层潮,视线勾着他。
风声涨起来,她更靠近了重复一遍,声音轻飘飘的像被风吹散了,却又很清晰地映在他耳里。
他抱紧她细软的腰,站起身来。
陈朝瑶下意识低叫一声,心荡到了空中,手臂兜住了他的颈。
他抱着她穿过昏暗的走廊,她脑海里烫起来,眼里有火光在烧。一条长且直的腿夹住他的腰,随着他的走动晃着影。
她细细喘息着,啄吻他脸上的每一寸,又急切地吐了舌头舔弄着他的唇。
他张了嘴,又被她吃了进去。
黏腻的,潮湿的咂吻声响起。
接吻像是怎么也不够,喘息声从昏暗的这头到了昏暗的另一头,又沿着层层的阶梯跌跌撞撞往上走。
门口有什么东西倾倒了,滴溜溜在地上转着圈。
已经没人在意了。
他们昏头昏脑地往床上跌,陈朝瑶搂抱着他,像梦里那样肆无忌惮地剥着他的衣服,抚弄着他结实的肌肉。
李珩拉扯回一丝理智,撑着床要站起来。
陈朝瑶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又将他拉下去。
他像坠进了一团软肉里,硬的触碰着软的,干的也变作了湿的。他们交叠在一起,扭动着,似是要融化进彼此的体温里。
李珩撑起上半身,喘息着解释,“窗......窗帘。”
她眼里水汪汪潮湿一片,眸光都是散的。
他往窗边探了探,她难耐地追过去,抱紧了他的腰,像是一刻都离不得他。
窗帘在肢体凌乱的纠缠间被胡乱拉上了。
屋内落入了一片昏暗,像是到了另一个,飘飘然的世界里。
他们剥了衣服,赤条条地滚做一堆。
陈朝瑶视线黏在他赤裸的胸膛上,又沿着他胸腹间的块垒颤巍巍地往下滑,然后她见到了,那只大鸟的形状。
它有着粗硕的身,绷着红通通的皮,从黑黢黢的草丛里探出身来,顶端张着赤红的喙,直直对着她。
她像是被它啄伤了,眼底辣辣的刺痛一片。
她急切地伸了手,把它抓握住了。它沉甸甸地压在她掌心里,随着她的抚弄胀成更巨硕的形状。
李珩立在床边,半仰着头深沉地喘息。
他额间淌着热汗,从胸膛往上燎原般烧了一片红。
“舒服吗,宝宝?”她掌握着他,这使她心里甜蜜蜜地泛起痒。
他从鼻间轻哼出声,却陡然向她压过去,像热烫的一阵风,暖烘烘地笼了她。
她晕眩地坠入其中。
他撑在她两边,埋下头吻她,唇在她细嫩的肌肤上滑动,烫着她的皮。他伸手捏住了她一只浑圆的乳,嘴唇凑过去,将它的嫩尖尖咬住了,用牙齿轻轻啃噬着。
陈朝瑶长长地呻吟一声,狼狈地攥住了他的手,像是要阻止反又带着他的手往里握。
白得面团似的软肉从指缝里溢出来。
他用舌卷着她的粉色小珠,又吞进了一团绵软的乳,在唇间用力吸嘬着。
她咬着唇,粗重地喘息着,水润的眼里蒙着一层雾
李珩吞吃着她,直到那颗粉色小珠变成了艳的红,硬硬地顶在他的舌尖。
他直起身,手搭上她竖起的膝盖上,分开来,视线落到她打开的腿心。
湿淋淋,粉融融的一张小肉嘴儿。
他垂着眼帘瞧着那处,让她倏忽从腿心窝里窜上来酥酥的痒,一阵阵麻上来。
他看了一会儿,又俯下身压过去,鼻尖渗出了一滴汗,“姐姐,你怎么长得不太一样?”
陈朝瑶的心重重地跳一下,慌乱乱地看着他,“怎......怎么了?”
他笑起来,鼻尖那滴汗落下去,渗进了她的唇间。
“你好漂亮。”
她的心尖滚烫起来,血液轰轰然往脸上涌。她轻抚着他的脸,抖着声问:“你喜欢吗?”
他俯身在她头顶,昏暗暗地罩着她,脸在模糊的光影里,眼睛却亮极了。
然后她听见了他沙哑的声音:“喜欢。”
心跳像是停了一瞬,然后轰地炸开一片痒,再弥漫到全身,钻进她湿滑的肉缝里,啃咬着她的血肉。
她赤红着脸,在他腰腹间用力抚摸着,滑下去紧紧攥住了他,“宝贝,给我!我要你!我要你!
李珩喘息着微抬了头,“我去拿......”
“不要~”她呻吟着,拿住他抵着腿心急促地拨弄,“就这样进来,你进来!”
“有了怎么办?”
野火扑过来,将她的理智烧干殆尽。
“我给你生孩子。”她捉握住了,不管不顾地要往里塞。
他便糊糊涂涂地开始往里顶,沿着烫而软的褶皱入进去。
两人解脱般地喘一阵气。
李珩眉尖微蹙着,藏着湿漉漉的汗意。
“好紧。”他叹息一声。
陈朝瑶仰着头,随着他推进的动作低低呜咽着,腿心里像被一把利的刀豁开了,火辣辣地疼上来,可又从皱褶的弯绕深处漫开来穿心的一阵痒,让她心慌得没有着落。
她的手在空中摸寻一阵,搭上了他的胳膊,无措地握紧了。
他往前挺着腰,在黏湿的水润腔子里缓缓滑行,然后深深地,填满了她。
她将他勾下去,两条艳红红的肉舌又贴住了,在水浪里翻滚。
他一次次深入进去,整张床被带得抖动起来。
她紧搂着他,喉间压抑不住地娇娇地呻吟,腿心窝的肉嘴里有什么东西在咬着他,让他有些掌控不住。他咬着牙又挺动一阵,却从小腹强烈地窜上一阵酥麻。他赤红着脸,入到她的最深处,泄出来。
他埋头在她颈间,粗重地喘息声却低下去,好片刻没有抬起头来。
陈朝瑶托起他的脸,他的眼都憋红了,湿漉漉的蕴满了水雾,眼睫颤抖着,结结巴巴地开口:“姐姐,我不是......不是......”
他的脸红得要滴血,吭哧着说不出话来。
陈朝瑶心都要化在他的眼神里。
她抚摸着他的脸,腿夹紧了他的腰,张了嘴却变成了一声长长的呻吟。
他又快速地硬起来,沿着多汁的褶皱深深而入,滚烫地磨着她。
有黏湿湿的水声响起。
她攥住了床单,忍不住抬腰迎合他。
“啊......好硬,宝宝~”她扭着腰,声音娇得要拧出水来。
他发起狠来,要命地顶她。
她被顶得难耐地吐出一截舌尖,又摇着臀直把他往肚子里吞。
两个人都开始疯,唇吃着唇,肉贴着肉,像是一只野兽在撕咬着另一只野兽。
床的摇动再没有停过。
有时是他沉沉压着她,又深又重地扎进她的小肉嘴儿里,或是她骑在他身上,白生生的皮肉快速地摇,满肚子都是他,或在某些时刻,她低俯在他腿间,用舌头卷吃着他,咂咂地响。
房间里昏暗暗地沉下来,像是一整个世界只留了他们两人。
滚烫的,完美的性爱。
销魂蚀骨的快感席卷过来,她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了他,在他唇间落下虔诚一吻。
“我爱你。”
五
身旁的人动了动,将木床带得一声轻响。
陈朝瑶撑起眼皮,从飘飘然的晕眩感里挣扎出来,身上还缠绵着酥麻的余韵,让她整个人都有些疲惫和发软。
温热的体温贴紧皮肤往下滑了几寸,她偏过头,李珩趴在床上,脸裹在柔软的枕头里,已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场性事让两人几乎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到最后两人都糊涂了,紧缠在一起不愿离开彼此毫分,她抱紧了他,不要命似的吃着他,情浓至酣时,她甚至没脸没皮地胡乱喊他。
那些话......
她蓦然睁大眼,脸上又滚烫地烧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她曾经以为自己是没有欲望的。毕竟她出身太过优渥,又自小得宠,向来有求必应,不曾短缺过什么。想要的都轻易能得到,反而让她觉得没意思的紧,所以在过往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未曾有过渴望。
直到她遇见了李珩,直到她情不自禁地被他吸引,直到她被点燃了,沉溺其中。关于他的一切,都让她着迷。
胸腔里有颗心在热切地跳动,她望着他鬓间凝结的一滴汗珠,呼吸骤然间乱得失了节奏。
这是她在此之前曾想过无数次的一刻,能与他紧靠在一起入睡,醒来便满心满眼都是他,即便只是想想都能让她欢喜,以至于这一刻真实地摆在眼前时,她竟恍惚地生出了些不真实感。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压下来,
勾着他的手指,十指扣在一起捏紧了。
他的脸陷在枕头里,随着胸膛的浅浅起伏闷出低低的呼噜声。
她勾唇露出很温柔的笑。
“你是我的了。”
窗帘被风卷着翻起一角,深金色阳光攀进来,被分割成细碎的光影,落了几星在他的发梢,给那处披了一层毛绒绒的边。
陈朝瑶撑起胳膊,床很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她伸手托了托李珩的下巴。
李珩顺着她的力道转过头,迷糊着半睁了眼,视线从浓密的睫羽下扫过去,轻飘飘地落在她脸上。
“姐姐。”
他呢喃一声,又阖了眼。
他脸上还有着潮湿的水汽,眼尾红艳艳的,嗓音哑极了,勾得她忍不住又俯身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他昏昏沉沉的,无意识地嘟囔几声,再次睡过去。
陈朝瑶笑起来,小心挣扎着起了身,落地的时候腰腿酸软一片,有黏湿的液体顺着腿根蜿蜒而下,她红着脸,将散了一地的衣服捡起来,把李珩的仔细折好了放在床边。
腿心处还残留着刺痛的异样感,她别别扭扭地穿好了衣服,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往外走,等走到那处楼梯口时,已恢复了平时镇定自若的模样。
仍是那段昏暗的楼梯,踩上去像是落不到实处,她这次走得很稳。走廊的另一端是模糊的光亮,她要找的人恰巧坐在门口抽烟。
陈朝瑶深吸口气,走过去。
高跟鞋将鼓着皮的木地板踩得咯吱一片响,门口夹着烟的女人回过头,脸上表情怔愣了一瞬,又很快露出一个暧昧的笑。
“老板,又来关照小珩生意啊。”
陈朝瑶神色冷淡地看着她,“李莎,我们谈一谈。”
门口的女人明显愣住了,她抽了口烟,面容隐在袅袅烟雾后,再现出来时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老板要和我谈什么?”
陈朝瑶往后退了一步,“你进来吧,在门口说不太合适。”
李莎蹙起眉,脸上抹着的白粉皱着细小的纹路。
“有什么不合适的,”她嘲讽似的牵起一边嘴角,“这里也没有外人,你也不用怕被别人看见跟我这样的人呆在一块儿丢面。”
但很快她就不轻不重地打了自己一巴掌,眼睛笑成了一小半月牙,“我这破嘴,老板您别生气,是我自己不要脸,不能玷污你。”
陈朝瑶没说话,直接转身坐在了屋内桌边的一张椅上。
李莎扭着腰起了身,习惯性地将手伸到门边想把烟头捻灭了,看见还剩下小半截的烟又收回了手。
她走进来,裹着黑丝的腿翘起脚尖,歪坐在陈朝瑶对面,衣服敞开了一半边,露出整截细窄的肩,她也没有在意,只顾抽着手里的烟。
陈朝瑶开了口:“我要把李珩带走。”
李莎的动作顿了一下,猛地扭过头来眯起眼看她。
“你说什么?”
陈朝瑶面色不变,一字一句地重复,“我要把李珩带走。”
李莎把翘着的腿放下,略坐正了身子,“你要包养他?”
“不,”陈朝瑶摇了摇头,银色的耳坠在空中划着细小的圈,“我会养他,但不是包养。我来承担他生活里所需要的一切,他不需要做其它任何事,我和他之间并不会存在什么利益关系。”
她伸出一只胳膊搭在了桌上,“或者可以说,我要当他的监护人。”
李莎缓缓吸了一口烟,“你认真的?”
陈朝瑶:“当然。”
李莎夹着烟的右手也搭在了桌上,眯着细长的眼看她,目光又凉又酸,怀疑的神情毫不掩饰。
“你图什么呢?”她不冷不热地问。
陈朝瑶很快勾起唇,眼里像有一池春水荡漾,“我喜欢他。”
李莎嗤笑一声,弹了弹烟灰。
“你们有钱人的脑瓜子是不是都有点不正常,我们小珩确实讨人喜欢,但您才跟他见了几面啊,就说喜欢他,还要当他的什么监护人。我是猜不懂你们有钱人的心思,但你们说的喜欢都是图个新鲜,你要真喜欢小珩招待,多来几次就行了。两三句话就要把人带走,瞎几把扯呢你。”
“我知道你现在一时之间很难接受,”陈朝瑶仍是很温和地笑,语气却透着些不容置疑,“但让我把他带走对你和他都好。”
李莎面色冷下来,涂得艳红的唇动了动却被陈朝瑶截住了话头,“他想要的你给不了。”
她露着一截白生生的腕子,镶着钻的长指甲在桌上轻点几下,“很明显,你自己都不太看得起自己现在做的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让他......做这个,但他其实很不喜欢,他才十五岁,可是你连户口都没法给他上。你有你的无奈,我很理解,所以让我带走他,我能给他想要的。”
那截燃着的烟被掐弯在指间,李莎怔怔看着她,脸色煞白。她又像是被烫了一下,忽的将手里的烟丢开,那星橙光被扔进了角落里,暗下去。
“他想要的,你真会给他?”她很轻很缓地开口,声音沙哑。
“我会给他,”陈朝瑶往前倾了倾身子,很用力地点头,“他想要的任何我都给。我会尽我的所有,给他最好的一切。这样说或许有些矫情,但他是我的宝贝,无论用怎样的方法,我都会带走他,我现在只是用最平和的方式,希望你能够接受。”
李莎直起腰,将落下去的半截衣衫拉到肩上,用力抻了抻。
“我都不知道你是谁,”她盯紧了陈朝瑶,“我怎么相信你的鬼话。”
陈朝瑶从拎着的小包里摸索一阵,掏出身份证和一张名片放在桌上,推过去。
“我叫陈朝瑶,”她将垂下来的一缕发拨弄到耳后,两手交握搁在身前,“或许你听说过奥明医药?这家企业最大股东就是陈家。我自己也有一家公司,就是这张名片上印着的,如果有什么疑问你可以上网搜,虽然我的公司规模不大,但在业内口碑还算不错。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我说这么多只是想证明我有能力能将珩珩照顾得很好。”
李莎垂着眸光,视线在桌上两张卡片上来回扫视几番,又沿着名片上的烫金花边滚过一圈,重新落到陈朝瑶脸上。
“你家庭情况这么复杂,你能保证小珩不受委屈?”
“复杂?” 陈朝瑶轻眨几下眼,笑了笑,“其实我家情况很简单,我爸是单传,我妈是乌克兰人,两人很恩爱,我在家排第三,顶上有两个哥哥,往下只有一个妹妹,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
她十指交缠着搭在桌面上,“原本我这辈子是打算孤独终老的,我的父母也很尊重我的决定。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要等珩珩长大,然后我就嫁给他。”
她弯起眼,眉梢眼角满是笑意,“所以你不用担心我的家庭会造成什么困扰,我的父母很尊重我,也同样会尊重珩珩。”
李莎用力闭了闭眼,像是将某种情绪努力压了下去,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重新点了根烟,狠抽几口。
“你现在倒是说得好听,”她吐出一口烟,哑着声音开口,“要是哪天你这个当冤大头的游戏玩腻了,那小珩算什么?”
“我这并不是什么故作好心的消遣,”陈朝瑶看着她,加重了语气,“无论是在情感上,还是法律上,我都希望能和他永远在一块儿。或许我的这个决定在你看来很荒唐,但我非常非常认真。我想给他一个真正完整的家,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而不是像在这......”
“行了!”李莎拔高了音调,粗暴地打断她,掩在桌下的左手攥成了拳,指甲掐进肉里。
“你说要养他,”她抬眼,眼眶已经红了一圈,“可以。但老娘把他当儿子养了十三年,给我一百万,人你带走。”
陈朝长舒了一口气,有些雀跃地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递过去。
“一千万,你收好,十天内去银行兑。当然这笔钱不是说我跟你买他,你是姐姐,长姐如母,这些钱就算是他给你的孝敬。”
李莎垂着眼帘,视线盯紧了她的手,却半晌没有接过去。
火星亮了一瞬,聚着的一点儿烟灰飘飘散散,落在她细长的指尖。
她像是倏忽惊了神,往前一扑将陈朝瑶手里的支票一把攥在了手里。桌子被她的动作带得摇晃起来,与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声响。
她垂着头,手指有些颤地捏紧了,仔细地看着那上面印着的每一个字,蓬乱的头发披散着,垂了几缕在脸侧,半遮了她的眼睛。
屋内静下来,陈朝瑶耐心地等着她。
不知哪棵树上有虫在叫,沉闷地拖长了调子。
李莎猛地抬了胳膊,将燃着的烟头抵在支票一角,那处很快被烫卷了小边,焦黑的痕迹蔓延开来,但很快又熄下去。
陈朝瑶错愕地看着她。
她急促地喘着气,颤着手又试了几次,支票的边角被烧得焦黑一片,她又发狠似的将它撕扯得粉碎。
烟头被卷进掌心,捻灭了,她捏缩着手指,慢慢地跌进了椅子里。
“带他走......”她偏过头去,将脸藏进背光的昏暗面,很轻地挥了下手,像是费尽了所有力气。
“带他走。”
六
屋外黄昏最后时刻的余晖也收了回去,天色暗下来,临街亮起一线模糊的红色光亮,只有这间房里没有点灯,光线暗淡得近乎惨白。
李莎弓着背,沉默地缩在椅子里。
“你......”陈朝瑶看着她微微颤动的肩颈,踌躇着不知怎么开口。
走廊的暖橘色灯光倏地亮起来。
“姐姐。”
隔着桌对坐的两人瞬间抬了头看过去。
李珩倚着墙边,在用手背揉着眼睛,他看上去还没完全睡醒,身上的衣服穿得歪歪扭扭的。
“你怎么转眼就不见了。”他小声嘟囔一句,对着陈朝瑶在笑,嗓音沙哑还带着鼻音,显得有些委屈。
陈朝瑶全身崩着的那股劲瞬间松下来,“别用手揉眼睛呀。”
她视线落下去,眉心轻微地蹙了一下,“怎么没有穿鞋?”
李珩低头看了看,冲她笑起来,“忘了。”
他头发睡得乱蓬蓬的,脸上还有些红印子,笑得眼睛眯起来,看上去又乖又软。
于是陈朝瑶也忍不住笑起来,视线黏糊糊地在他身上打转。
身旁的李莎猛地推了一下桌子。
“李珩,”她散乱着头发,视线落在昏暗的某一处虚空里,“你走吧。”
李珩懵了几秒,有些无措地喊她:“姐......”
“别叫我姐!”李莎吼了一声,嗓音尖利得刮着人耳朵。
她深吸几口气,指向陈朝瑶,“她才是你姐。”
李珩直起身子,茫然地眨着眼,“什么意思?”
“我不要你了。”她冷着声音开口,语气却很认真,“你去跟你姐姐过,离开我这。”
李珩嘴角的笑意褪淡下去,“你有病?”
“你管我有没有病,”李莎牵起一边嘴角,扯出一个很无所谓的笑,“你赶紧收拾东西给我滚,老娘养你这个废物养了十几年,也养够了。你傍到的姐姐有钱,愿意养你,你抱着她哄两句什么想要的都有了,好过烂死在我这块臭地方。”
李珩没说话,杵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捏着一边衣角,攥缩成拳,脸上却惨白一片,是真的被她的话扎到了。
陈朝瑶感到很心疼,也很生气。她原以为自己用的是最和缓的方式,让李莎想通了,李珩便会跟她走。可她实在没想到李莎会这样极端,极端到不讲丝毫情面。
她站起身,试图缓和一下,可李莎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你他妈给我滚!滚啊!”李莎赤着脖子咆哮出声,捏起放在一旁的烟盒用力掷过去。
那个皱巴巴的烟盒擦着李珩的衣角坠下去,“啪嗒”落在了地上。
他像是被砸痛了,往后退了一步。
“珩珩。” 陈朝瑶惊慌地喊。
他却转身退回黑暗中,脚步声凌乱地响起。
陈朝瑶锤了一下桌,眼神像刀一样剜过去,“你太过了。”
李莎偏着头没反应。
陈朝瑶没再管其它,连桌上的东西都没收拾,飞奔着追上去。
二楼的门虚掩着,她小心翼翼地推开了。
屋里有些暗,李珩坐在床边,低垂着头。
陈朝瑶走过去,蹲在了他身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却摸到了一手湿滑。
他在哭。
陈朝瑶心都要碎了。
她慌乱地托起他的脸,轻柔地给他擦眼泪。
“姐姐,”他嘶哑着声音,眼睛通红着,却扯起嘴角笑出声,“我又没人要了。”
“不是的,”陈朝瑶心底酸软得不成样子,她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我要,我要的,宝贝儿。”
她抿了一下干涩的唇,“跟我回家好不好?”
李珩垂着眼帘,没有回答。
“求你了,宝贝儿。”她无意识地踮起脚,捏攥着他的手指,神色间满是期盼,“跟我走吧。”
她其实很少会感到紧张,良好的出身和教养让她面对各种场合都能应对自如,可唯独在李珩面前,大概是因为太过在意,以至于她前所未有地患得患失,每一刻都在煎熬。
她低下头,一寸一寸吻他的手背,用鼻尖轻蹭着他的掌心,直到他掌心被她的呼吸烘得滚烫,直到深沉的夜彻底漫上来,她才听见他哑着声音回答:“好。”
陈朝瑶晃着的心落了地,血液轰隆隆地直往脸上涌,冲得她一阵晕头转向。
“等......等我一下,宝贝儿。”她结结巴巴地说,又攥着他的手指强调一遍,“等我。”
说完她就起了身,踉跄着往外走,不一会儿端着一个水盆回来。
她走得很急,水面晃荡着溅了些出来,沾湿了她的衣袖。她也没在意,将水盆放在李珩面前蹲下身就握住了他的脚。
李珩惊了一跳,下意识挣了挣,鼻音闷闷的,“干嘛呀?”
“别动,”陈朝瑶声音轻快,藏着些迫不及待,“给你洗了脚我们就回家。”
李珩缩脚的动作顿住了,怔怔地看着她头顶的发旋,没再说话。
她明显没做过这种事,看上去有些笨手笨脚的,但握着他的力道很轻柔,仔细地将每一处都洗干净了,又掏出纸巾给他擦干脚,甚至找了鞋袜要给他穿上,被他窘迫着抢了过去。
她又站起身,团团转着圈,像是一刻都停不住。等他将鞋带系好了,就急忙忙地牵住了他的手要往外走。
李珩的情绪还没来得及转换过来,昏头昏脑地被她拉着走出去。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木门在两人身后关上了。他往窗台处看了一眼,那个摆满了书的木架子仍静静立在那处,陈朝瑶很快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勾着他的手晃了晃,“不要了,家里有新的,我给你整理了个书房,两个大书架,全是书,等你回家慢慢看。”
她边说边拉着他往外走,手上的力道很大,李珩都被她拉得有些趔趄。
她掌心里都是汗,或许是在担心某种意外,所以她絮絮叨叨地话越来越多,不让他有开口的机会。走到楼下时她很警惕地左右张望一下,见到没人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她动了动手指,和他十指相扣,路过桌边随意将落着的小包拎上了,脚步不停地带着他往外走。
他犹豫着回头看了一眼,但下一秒就被她带得飞奔起来。
她简直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奔跑,李珩短促地惊呼一声,高跟鞋磨得她脚后跟往上一阵阵窜着针刺一样的疼,她已经顾不上了,脑海里只留了一个念头,带着他逃,完完全全地离开这。
昏暗的街道里,全是两人急促的脚步声。她抓紧了他,踩过落了一地的梧桐叶,那一片暧昧的红绿灯火被落得越来越远,直至再也不见。
陈朝瑶用左手撑着膝盖,肺叶里的空气被这要命似的奔跑抽得一干二净,她急促地喘息着,全身都兴奋得在颤抖。
四周有来往的人群经过,尽头十字路口处的车灯汇聚成漫天的红色星河。临街的商店门口挂着各式灯牌,屋内明亮的灯光倾泄出来,将街边照得彻亮。还有些流动餐车聚在一堆,冒着腾腾热气,带着帽子裹着皮衣的小贩扯长了调子吆喝。
身后是寂静的弯绕数长街,眼前是喧嚣的人间烟火气。亮成一线的灯火将两处分割成明暗两面,李珩就站在明与暗的交界处,周围来往的人群匆匆而过,只有陈朝瑶拽着他。
“陈朝瑶。”他手指动了动,从她掌心里挣脱出来。
陈朝瑶直起腰背,抬头看他 ,“怎么了?宝贝。”
他动了动唇,又咽了一下,再说出口时嗓音都变得干涩,“你......真要带我走?”
陈朝瑶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上次在这里,我就说过你跑不掉。”她眼睛水亮亮的,“我想带你走,是很认真的决定,所以你不要怕,跟着我就行了,好吗?”
李珩微垂着眸光,一动不动,像是沉默地在挣扎或逃避。
陈朝瑶忽然就明白了他在害怕什么。
“宝贝儿,”她捧起他的脸,呼吸声有点急,“虽然现在可能不是最合适的时候,但这件事我想现在就做。”
她往后撤了一步,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头发,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然后在他面前,跪下了一边膝盖。
那一刻周围像是静了一瞬,然后有各种声音从四方涌过来,远处路口模糊的车笛声,花草中躲着的虫鸣,还有她在风里颤抖的声音。
“珩珩,”她的脸被灯光映得很红,举着的手都在颤,“我爱你。”
因为紧张和不自在,她声音没能控制住,尖利得失了声调。周围有路过的人好奇地打量两人,很快便会心一笑放轻了脚步离去,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无声祝福。
李珩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看着她手上捧着的那个小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两枚戒指,泛着一圈银白的亮色。
陈朝瑶仰着头,声线都在抖,但很认真地看他,“给我个机会好吗?让我照顾你一辈子,我会永远宠着你,对你好,把世上所有最好的都给你。”
她顿了一下,红了眼圈,“你不喜欢的,不会再有人逼着你做。你会有一个家,家里有只大肥猫,你不开心地时候可以欺负它,家里的书柜上有很多书,有些还在包装盒里,需要有人拆开它,你的卧室里有一个很大的飘窗,可以坐在上面弹吉他,庭院里还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树,我们可以在树下安一个吊床,你能在上面睡一整个下午,然后等我做好饭,饭后我们沿着江边散步,从黑发走到白头,我一刻再也不想离开你,未来的路很长,我想和你一起慢慢走,好吗?”
李珩看着她的眼睛,她眼里像有一片星河,此刻只映着他。
风卷起两人的衣角,远处有人放起了烟火,在夜色里炽热地燃烧。
他笑起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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